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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派小说]翎羽卷-破雾之箭

发表时间:2008-05-30 作者: 编辑:扑小摸 来源:官方

[引子]
  浓雾弥漫在燕丘太古铜门附近。一群苟延残喘的妖魔隐匿在雾埃重重的荒树丛中。残存的最后一个妖魔头领太玄混在其中,他被翎羽山庄的人马围剿,负隅顽抗了一段日子。他看着树丛下自己支离破碎的影子,心知大势已去。
  远处的地平线奋力娩出了太阳。第一抹晨曦照彻了整片树林,浓雾渐渐淡去。树丛外的翎羽队伍早已等待多时。万里行敏锐捕捉到了太玄恐慌的目光。他的嘴角抽搐了一下,迅速抽出箭匣里那最后一支追魂箭。
  “这最后一支箭,是我代小沐还给你的!”他在心里狠狠地说。举起落日弓,引弓成满月,一滴眼泪一路跌落到箭翎上,晨光下那滴散落了的泪珠反射出碎钻般的寒光——
  当年那场急促的十日之灾犹在眼前,翎羽山庄的哭泣声似乎还在这寒光里跳跃动荡。而万里行,翎羽山庄,乃至整个大荒,却已为了这弦上之箭即将穿云破雾的一霎,足足等待了二十年。

[1]
  刚开始,一切都是舒缓安宁的,一如既往的,没有任何预兆的。翎羽山庄偏居一隅,是静静卧在燕丘西侧的一茎芦苇。在正午阳光照耀下的这茎芦苇,通体硬朗,脉络清晰,色泽洁白温煦。而在山庄大厅前的空旷平地上,翎羽山庄庄主万卷破正在指导自己唯一的孩子,年仅十岁的万里行练习射箭。室外呵气成霜。万里行的双颊冻得红扑扑的,但万卷破毫不迁就,大声纠正着他不甚标准的动作。
  与此同时,翎羽山庄的大厅内则暖融融的。万卷破的妻子江溪湄和丫鬟桑芷正围坐在炉火前。江溪湄有孕在身,即将临盆。虽身子沉重,也难掩其丰润秀美的面庞。她纤手穿针,为即将出生的孩子缝制衣裳。炉火映衬得她双目灼灼。
  ——这就是最常态的翎羽山庄的生活,万卷破、江溪湄夫妇的生活。在他们幸福生活的观照下,人们会觉得一切危险和动荡都是遥不可及的,而我们身边的生活也将总是舒缓的,平和的,没有任何危机的。

[2]
  冬。荒蛮雪原。幽都山麓。
  起初,幽都山是美丽而安详的。子夜的月光柔和,微风中的山峦以一种流线型的柔若无骨的姿态静静躺在月辉下,这是历史时常呈现在世间面前的状态。
  黑暗中,太虚掌门宋御风策马行至太古铜门前。
  太古铜门内似有妖魔受到感应。喧嚣回荡之声,不绝于耳。天元地极锁和门上铜栓剧烈颤抖起来。
  宋御风轻启行地无疆符。太古铜门瞬间开启。
  一时间,风起云涌,天地变色。众多妖魔蜂拥而出。及至宋御风面前,自动避开,宋御风恍若湍急河流中的一座孤岛。
  在扑面迅疾的风中,宋御风缓缓转过身,双瞳在暗夜中放射出幽蓝色的光芒。

[3]
  在千里之遥的翎羽山庄,正在树林中伐木的弟子段耀第一个感觉到了天象的异样。燕山山脉一带,入冬后向来干旱,罕有乌云翻卷之天象。而此刻,远处乌云浓重叠沓,压得燕山山脉似要垂下头来。树梢上的老鸹突然焦灼地鸣叫起来。低垂的天幕,阴沉地注视着枯黄的树林。段耀预感到有异,飞马流星快跑起来,隐隐约约的头不时在树木罅隙中冒出来,像暗夜窗纸上飞虫的剪影。
  段耀急匆匆地进庄禀告庄主万卷破。江溪湄看着段耀一脸慌张,蹙了蹙眉。
  听了段耀的禀告,万卷破一惊。如此奇异天象,在幽都一带的冬季确实从未发生过。他忙令弟子安遥和刑以达次日策马前往雪原查看究竟。

[4]
  次日傍晚。
  安遥浑身血污策马返回翎羽山庄大厅,告知太古铜门已经莫名开启。天地变色,以六大妖魔头领领衔的妖魔蜂拥而出,所到之处生灵涂炭,遍野横尸。
  刑以达以一敌众,驱身阻挡。安遥身负重伤,策马返回报信。
  翎羽山庄早就有幽都山麓隐匿着众多妖魔的传说。这次却成为结结实实的现实。众人大惊失色。再听安遥所描述,心知难以抵挡。
  众弟子请求庄主夫妇率先离开,穿越北疆,前往云麓仙居避难。
  翎羽山庄与云麓仙居素有渊源。云麓仙居首领江栖雁正是万卷破妻子江溪湄的大哥。

  万卷破夫妇自知此劫非同一般。他们急速装点行李,带上孩子和侍从众人,驱车纵穿北疆草原。
  就在这时,蓄势已久的雨点打了下来。马匹在风雨中疾跑。雨打倒了成片的蒿草,道路很快就泥泞不堪。天色骤然黯了下来,万卷破心中惴惴地抬头,感觉自己已经有些看不清这纷乱不安的宏大世界。
  然而一切都已来不及。
  在众人离开翎羽山庄后不久,妖魔尘嚣便已纷至沓来。
  慌乱之中,万卷破叫妻子和桑芷带着孩子快马加鞭,自己则率弟子安遥、段耀等人挡住妖魔去路,双方激烈打斗起来。

[5]
  桑芷快马前行,江溪湄携万里行坐在车厢里。至天明时分,连夜颠簸的江溪湄突感腹痛难忍,似是临盆之兆。江溪湄心中暗叫不好,忙令桑芷勒马。
  江溪湄半卧在车厢内,腹痛一阵接着一阵。桑芷见状,知晓主人就将临产。可这荒山野岭,人迹罕至,哪里是生产之所?距离云麓仙居还有大半天的距离,桑芷没了主意。慌乱之中,江溪湄率先镇定下来。万里行是翎羽山庄唯一子嗣,无论如何要保住这个孩子的性命。她命桑芷舍弃车厢,和万里行共骑一马,以最快的速度赶往云麓仙居。

  看着驮着桑芷和万里行的马匹渐渐消失在视野中,江溪湄忍住腹痛,慢步踱到一处水塘边。
  水塘四周,齐人高的芦苇坚固凝滞,密集拥挤,枯黄的芦苇叶被雨水冲刷得凌乱不堪,这一片与那一片贴成一团。江溪湄艰难地挤进芦苇深处,带着锋齿的芦苇叶擦得裙裾沙沙作响。
  在水塘边,江溪湄产下一女婴。这孩子眉目清秀,眉间一颗朱砂痣煞是醒目。她将孩子紧紧包裹在自己的怀里。看着水中倒影里狼狈而凄苦的自己,她已预感这个孩子将来必定命运多舛,她血书一封,为孩子取名“万水影”。

  不久,远远地出现了成群的妖魔的身影,映衬得天地间鬼影憧憧。江溪湄知道自己的丈夫和众手下定已命丧黄泉。她决定给孩子喂最后一次奶。孩子吃饱后酣睡了。江溪湄悉心将孩子藏于自己干燥温暖的怀中。
  天地混沌,景物影影绰绰,妖魔的杂沓脚步声己经很近。雾白的雨幔和茂密的芦苇丛挡住了江溪湄的视线,她只闻妖魔脚步声,不见妖魔形和影。江溪湄紧紧掖住孩子的衣角。过昔像岸愈离愈远,雨雾像海水愈近愈汹涌,孩子的小手抓住江溪湄,就像抓住一条船舷。
  妖魔终于趋身而来。率先的妖魔头领朝江溪湄喷起火。江溪湄情急之下,俯下身去,她用自己的身躯护卫了万水影。背部烧灼之痛,也不能使她呻吟一声。
  ……
  妖魔以为一切都已完毕,折身离去。它们结队转攻江南。

[6]
  几乎是同时,一向神出鬼没的魍魉族群也已得知了这个极具震撼性的消息。魍魉教主荆云集有三个儿子,大儿子荆一岷是魍魉未来的掌门。二儿子叫荆一崎,小儿子叫荆一峰。最小的两个孩子是一对孪生兄弟。
  荆一岷年仅十八岁,在荆云集的指令下,他率领魍魉四刺,潜入北疆。惨淡星月当空,遍地芦苇肃然默立,芦苇穗子浸在月光里,像蘸过水银,汩汩生辉。荆一岷在剪破的月影下,闻到了强烈无比的腥甜气息。
  他和手下在芦苇从中穿行,数百个翎羽山庄族人叠股枕臂、陈尸狼藉,流出的鲜血灌溉了一大片芦苇,把芦苇下的黑土浸泡成稀泥,使他们拔脚迟缓。芦苇的茎叶在雨雾中哗哗乱响,一群人身前身后响着踢踢蹋蹋的脚步声和压抑的呼吸。不知谁的短刀撞到另一个谁的刀刃上了。不知谁的脚踩着了一个死人被绊得踉跄了一下。腥甜的气味令人窒息,一群前来偷食人肉的野狗,躲避在芦苇丛里,目光炯炯地盯着荆一岷和他的手下。荆一岷手擎双短刀,只听他甩手一响,两只绿色的狼眼灭了;再一甩手,又灭了两只狼眼。群狼一哄而散,坐得远远的,呜呜地哮着,贪婪地望着死尸。腥甜味愈加强烈,荆一岷迎着月光,向芦苇深处走去。那股弥漫田野的腥甜味浸透了他的灵魂,在以后更惨烈更残忍的岁月里,这股腥甜味一直伴随着他。
  荆一岷努力四望,目光刺破浓雾,却只见横尸遍野,他们还以为了无生机,正欲转身,却发现一阵虚弱的婴儿啼哭声从一具焦尸下传来。
   众人大惊。荆一岷用树枝拨开那具已经被烧焦的身躯,发现竟有一个襁褓掖在尸体的怀里。她裹在尸首的怀里,像花生仁安妥地躲在它的壳里。

[7]
  魍魉教主荆云集在女婴襁褓中发现血书。心知是翎羽后人。因魍魉和翎羽山庄、云麓仙居来往疏淡,他本想弃之。但终是于心不忍。
  正在焦虑之间,荆云集的妻子幽棠推门而入,她见此女婴眉间一颗朱砂痣,一下子便欢喜得紧。
  原来,幽棠一心想生一女,却一连育有三子。她抱着粉嫩的女婴,目不转睛,只叹是上天所赐。
  荆云集见妻子如此关爱这个女童,便决意将孩子收养,隐其身世,因是霜冻之日抱回魍魉,于是将孩子更名为霜落。

[8]
  同一天,桑芷抱着万里行顺利赶到了云麓仙居。听说妹妹即将临产,江栖雁心急如焚。他亲自带领云麓仙居最精壮的武士赶到北疆寻找。进入北疆之后,队伍在一条狭窄的土路上行进,人的脚步声中夹杂着路边碎草的悉簌声响。雾奇浓,诡异多变。江栖雁的脸上,无数密集的小水点凝成大颗粒的水珠。从路两边芦苇丛里飘来的幽淡的蓑草气息和芦苇飞絮苦涩微甘的气味,令众人心生忐忑。在雾中,江栖雁敏锐地捕捉到了那种新鲜的、黄红相间的腥甜气息。那味道从蓑草和芦苇的味道中隐隐约约地透过来,唤起江栖雁心灵深处最深的恐惧。
  行至正午,那些残存的雾都退到芦苇丛里去了。大路上铺着一层粗砂,没有牛马脚踪,更无人的脚印。相对着路两侧茂密的芦苇,大路荒凉、荒唐,令人感到不祥。远远地拐过一道弯,远处三十多人横卧地端,缩成一团,像一条冻僵了的蛇。
  众人胆战心惊地涌过去,居高临下地看着仰面朝天躺在路边的万卷破。他的脸上只剩下一张完好无缺的嘴,脑盖飞了,脑浆糊满双耳,一只眼球被震到眶外,像颗冻葡萄,挂在耳朵旁。他的身体落下时,把松软的淤泥砸得四溅,身边一株瘦弱的芦苇断了茎,牵着几缕白絮,落在他的手边……
  冷飕飕的针刺感一波波划过江栖雁的后脊。从富庶宁静,到死寂荒芜,仅仅只过了六天。听说那六大首领好生厉害,此时一看,方知其心狠手辣。
  众人忍住悲伤,四处搜寻,一路却只见万卷破、江溪湄及众弟子尸首。江栖雁再次派众手下细细搜索,仍未见婴孩尸骸。
  从此江栖雁心怀残念——或许妹妹腹中的那个孩子尚在人间。

[9]
  万卷破、江溪湄夫妇的残骨被匆匆安葬在燕丘山脉最大的那棵银杏树下。这株银杏生长了有多少年?桑芷不知道。虽然灰赫色的树皮已经爬满了岁月的沧桑,可它依然郁郁葱葱,树冠茂密,树干苍劲有力、浑厚蓬勃,给人以顶天立地之感。那时桑芷还不曾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葬在这棵树下。

  一路逃来,孩子们都饿了。此刻,饥饿已经超越了恐惧和对父母的挂念,一群孩子围着餐桌狼吞虎咽。江栖雁心疼地给孩子们夹着菜。万里行安静地吃着,他还不知道父母都已经死了。坐在他身边的是江栖雁的女儿江离离,也就是她的表妹。两人两小无猜,可是不一会,为了一点小事就争执起来——到底还是孩子。
  这还算好的。坐在末席的一个女孩,贪婪地啃着鸡爪子,一嘴的油。这就是段小沐,段耀的女儿。她还不知道她父亲已经死了,吃得投入忘我,浑然忘记了身边的世界。
  就这么一群半大的孩子……翎羽山庄将来怎么办?躲避在云麓仙居就能躲过这场劫难吗?桑芷忧心地想。

[10]
  好景不长,不久,云麓仙居也开始遭到妖魔攻击。
  云麓仙居众将士抵抗了一阵,但很快就察觉到这不过是螳臂挡车。云麓仙居部队和百姓开始撤往九黎。残存的翎羽山庄部队也随之撤退。
  而此时,远在九黎的荒火,也已得知妖魔肆虐的消息。正义耿直的荒火教主祝焱沐夕阳,见教徒悉心学武,远处升腾起奇幻的彩虹,影子诡异血腥,似是预示着一场不可避免的江湖杀戮就要发生。他告知所有教徒:时刻准备着!

[11]
  在逃亡的路上,桑婆婆告诉了万里行一切真相——
  “你父母其实已经死了。你是翎羽山庄的少庄主,要扛起翎羽的将来。翎羽总护法路远和翎羽五壮士会帮助你复兴翎羽。你的妹妹不见踪影,或许已经死了,或许还活着。总之你要时刻记住自己的使命。”
  这么多事情。国恨家仇。一瞬间全部涌过来。
  万里行茫然无措地看着沿途逃亡的人流。受伤呻吟的将士。
  一切的颠覆,不过是十天光景。
  而他实际上还是个孩子。

[12]
  逃亡在外的生活就这样开始了。居住在九黎,感觉就是寄人篱下。寄人篱下意味着被人欺负。
  最先的欺负却来自段小沐。
  男女关系会随着成长发生微妙的变化。
  男孩发育前,体格多半赶不上女生。部分走到了前面的女生经常追得男生满场飞奔,恨不得将他们骑在身下。男孩发育后,追赶双方和肉搏体位都会发生颠覆性置换。
  十岁的万里行经常被段小沐欺负。
  十岁的万里行还没有长开,细瘦,孱弱。同龄的段小沐显然赶到了前头,她成了这群孩子们的孩子王。但段小沐和万里行一样迷糊,没有开窍。这主要表现在两人的互处方式上——完全是哥们式的,互相斗殴,打完后擦干净脸上的鼻涕就开始合吃一块芝麻糖饼。
  那时的万里行有点恨段小沐。他打不过段小沐。属于他的糖饼永远是小的那一半。
  大人对孩子们的争斗视而不见。这种宽容里包括了对段小沐的怜惜——她实质上已经是个孤儿。她的父母都死在了妖魔手上。
  当然,万里行绝对不一样。他是少庄主。
  身份差异决定意识对待——段小沐欺负你万里行就可以,她是女娃,她父母是为了翎羽山庄而死;你万里行欺负段小沐就不行,你是男娃,你是未来的少庄主,厚德载物宽容之心是必须具备的。大人们的政治意识和等级差异潜移默化地贯彻在了孩子们身上。
  万里行不喜欢和段小沐玩。他觉得她有暴力倾向。
  万里行喜欢花朵一样芬芳的女孩,甜糯,绵软,就像他吃东西的口味。江离离就是他爱吃的红豆汤圆。
  江离离也经常被段小沐欺负。尤其当她和万里行在一起的时候。
  段小沐见不得万里行和江离离呆在一起。有一次,万里行和江离离在野外拔酸咪咪草吃。段小沐看见了,拖着鼻涕,咧着大门牙就过来了。片刻后,万里行和江离离尖叫起来。江离离哭了。原来段小沐采了两大把苍耳,用力揉到了两人的头发上。万里行和江离离忍着疼痛,互相摘了半天才将这些难缠的苍耳清理干净。
  “段小沐,你不觉得自己的人格存在着严重缺陷吗?!”万里行连指责的方式都是文绉绉的,少庄主式的。
  “少屁话。”段小沐从来都是实践的狂热执行者。她熊扑上前,将一大把苍耳塞进了万里行的衣服后背里。
  晚上回到家,桑婆婆给万里行洗澡。脱衣服的时候,万里行后背掉出好几个抱聚成团的苍耳。
  “段小沐又欺负你了?”桑婆婆问。
  万里行点点头。
  “再忍几年就好了。”桑婆婆说,“再过几年她就懂事了。这孩子不容易,你是少庄主,又是男孩儿,一定要善待她。”
  万里行又点头。不忍又能怎么样呢。段小沐长得快,比他高半个头。他现在还打不过她。

[13]
  翎羽山庄总护法路远开始亲自担任万里行的武师。习武休息的间歇,他时常会给万里行讲一些翎羽山庄的往事。
  上古时,后羿以天帝所赐落日弓和追魂箭射九日,救民众于水火之中。但自己的妻子嫦娥却因为受不了人间清苦,偷吃了西王母灵药,飞天而去。后羿失去妻子,痛苦万分,从此归隐山林,不再过问世间之事,只打猎射箭以做消遣。偶有见到资质上佳的孩子,便收为弟子,传授天下无敌的神箭之术,翎羽山庄便应运而生。
  路远告诉万里行,落日弓和追魂箭是翎羽山庄的镇庄之宝。追魂箭早已消失多年,无迹可寻;而落日弓一直保存在翎羽山庄,妖魔入侵山庄时已将其掠走。“这样东西,你将来一定要替我们山庄夺回来。”路远摸着万里行的头。万里行望着北方。北方那么远,那么远。
  渐渐地,万里行不再常和同龄孩子一起嬉闹了。他开始有点懂事了。

[14]
  次年冬天,万里行做了一盏小桐油灯送给了江离离。
  段小沐见到了,愤愤不平地跑过来叫万里行也给她做一个。
  万里行用剩下的边角余料敷衍着给她做了一个。
  段小沐拿着桐油灯,得意万分地走了。
  结果在路上就碰见了几个穷蝉的坏小子,要抢她的桐油灯。等万里行和同伴赶到时,段小沐正鼻青面肿地滚在地上,一身的泥土和衰草。
  万里行他们将穷蝉的坏小子们赶走。一直卧在地上的段小沐“哧溜”一下站了起来,跟没事似的。
  “你没事吧?”万里行关切地问。
  “没事!”段小沐拍拍胸前的土,往怀里一掏,“你看,桐油灯一点没事!”
  万里行看着段小沐一口纵横交错的烂牙,自以为成熟地想,这人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万里行自己的变化却是越来越大。
  一是体格。
  他开始长个子,嗖嗖的,庄稼地里的玉米抽穗拔节一般。他很快就将同龄孩子甩在了身后。段小沐的个子却似乎被去年穷蝉那一劫给吓住了,楞是一点都没长。现在她欺负万里行已不可能。当然,万里行从未这么做过。
  二是箭法。
  在路远和翎羽五壮士的教导下,万里行箭法精进,已然可以箭无虚发,百步穿杨。

  事实上,江离离和段小沐这几年的变化也很大。
  都说女大十八变,江离离越长越好看,体态渐渐丰满,双颊饱满润红,原本瘦弱的脖颈也挺拔颀长起来,有了古典美的意味。而段小沐则越长越丑,黑瘦的一张小脸,淹溺在毫不讲究的宽大灰衣布衫里,风将衣服吹得鼓胀起来,就只能看见她那双还算灵动的大眼睛了。

  在一次大家一起吃饭。万里行和江离离亲密地坐在一起。段小沐吃了一会就吃不下去了,她百无聊赖地坐在一旁给箭头刷桐油。不一会江离离吃完就走了,万里行一边喝茶,一边看着江离离袅娜的背影。万里行连喝了几口,突然感觉不对,他看看茶盏,愤怒的叫道:“段小沐!你什么意思?想毒死我啊?”原来,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段小沐把桐油倒到万里行的茶盏里了。神思恍惚的段小沐回过神来,她愣愣地看看自己手里的一碗桐油,暴跳如雷地说:“是!我就是要毒死你!”说完,段小沐扬长而去。
  这之后,段小沐的性格变得很沉默。和任何人对话都是三言两语,言简意赅。

[15]
  在万里行十七岁那一年,在前线作战的翎羽山庄队伍遭到重创。翎羽五壮士被妖魔包围,在射完了最后一支箭后,五人全部跳崖,生死难卜。
  翎羽山庄缺人,很多半大的孩子在这一瞬间被推上了战争最前线。这里面,就包括万里行,还有,段小沐。

[16]
  刚满十八岁的那一天,万里行和表妹江离离的事情得到了长辈的暗许。桑婆婆、江栖雁高兴得嘴都合不拢。
  万里行也很高兴。他原本就很喜欢离离。

  不久后,万里行参加一次夜行军。在中途休息时,万里行碰巧和段小沐坐在了一起。他们欢快地聊了起来。万里行和江离离的佳期将近,话语里全是对远在后方的江离离的挂念,段小沐只是沉默。在夜色中,他看见她晶莹澄澈的眸光摇碎在月光里,那是她那张脸唯一还算美丽的部分。他打趣地问她:“你呢?有没有喜欢上哪个将士?哥哥给你牵线啊!”她笑了笑:“我不会结婚的。”他一怔:“为什么。”她醉了似地哈哈笑了起来:“婚姻是件可以淹死人的事,”又一笑,“最可怕的是,你在河里都快淹死了,岸上的人还以为你是在戏水,为你矫健的泳姿叫好。”
  他没有反驳她的话。不过是一时笑语罢了。他不相信她不会结婚的,人嘛,谁躲得过婚姻?
  段小沐沉默片刻后,转身走进丛林,出来时手里捧着一大把苍耳。
  “你小时侯经常拿这个欺负我。”万里行假愠道。
  段小沐尴尬地笑笑,将手中的一把苍耳一颗颗分开,又一颗颗粘在一起,反反复复地,像在沉思着什么,而万里行在一旁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万里行醒来的时候,感觉脖子有些刺痛。手一摸,全是苍耳——段小沐趁她睡着的时候,把苍耳都丢进了他的衣领里。
  他费力地一颗颗取出来,本想如法反敬段小沐,但看见月光下正在酣睡的她,鼻息有节律地响着,嘴角流淌着一条晶亮的口水。
  他抬了抬手,最终丢掉了那把苍耳。他把自己的皮甲披在了她身上。

[17]
  婚后,万里行开始亲自带队杀敌,并连续取得了几场胜仗。
  擒贼先擒王。在一次围杀妖魔头领的战事里,翎羽山庄上上下下都发现六大妖魔头领个个身着异甲,刀枪不入,箭射过去,如棉花撞墙。
  总护法路远告诉万里行,只有落日弓和追魂箭,方可射穿这些妖魔首领身上的异甲。
  万里行开始率队伍寻找追魂箭。而路远带领一骑队伍,潜入妖魔阵营,取回被抢走的落日弓,刚刚得手,便被妖魔发现,只得且战且逃。
  路远回到营地的时候,已经死掉了,他的背部中了无数箭和飞刀。那马一路狂奔,将主人带回了阵营。路远冷冷的躯体仍直立在马背上,笔直的身体如同一块坚定的大理石。
  万里行踉跄着扑上前,亲手将路远叔叔的尸体抬下马。背部的精钢箭镞仍在滴血,路远两眼圆睁,死不瞑目,而落日弓赫然就挂在胸前。
  翎羽山庄将路远的尸首匆匆埋在了燕丘山脉上最大的那棵银杏树下。这里只安葬翎羽山庄最重要的已故之人。万里行父母的残骨也葬在这棵树下。
   
  落日弓令人啧啧惊奇。
  不管使多大劲,万里行都拉不开。
  众人纷纷上前帮忙,还是拉不开。
   好生令人奇怪。众人百思不得其解。
  从此万里行的身上别着两张弓,一张落日弓,一张普通弓,左右各一。

[18]
  二十四岁这一年,万里行和江离离有了个儿子,取名万步健。万步健渐渐长大,最喜欢和段小沐“阿姨”一起玩。段小沐尚未婚嫁。自从她把上前说媒的媒婆一脚踹出门后,再没人敢过问她的婚事。

  万里行教儿子用“不仅……而且……”造句。万步健说:“段小沐阿姨不仅很美丽,而且很可爱。”万里行差点吐了。
  “这是你教他的吗?”第二天,万里行问段小沐。
  “是啊!难道这不是事实吗?”段小沐小脸一扬,胸有成竹的样子。万里行惊讶于她的自信,暗想我怎么看不出来?于是又问:“你怎么这么肯定?”段小沐说:“我当然肯定了。认识我的人都这么说。是不是,小健?”万步健居然表示赞同,并且举出了段小沐前天在市场买马靴的事情。好半天万里行才听明白,原来鞋店老板说段小沐真漂亮,竟主动将价钱减至一半。万里行心里冷笑:这是奸商惯用的伎俩啊,来个侏儒都可以捧成彪形大汉。
  后来发生的事情,令万里行不敢再让儿子和段小沐“阿姨”一起玩。  
  这件事情就是儿子的语言能力越来越让人目瞪口呆。有一天在行军时,坐在车内的万步健突然指着前排一对窃窃私语的翎羽山庄侠侣,朗声道:“他们那是在过夫妻生活。”然后得意洋洋地看着父亲,一脸因为语言水平飞涨而期待表扬的神情。万里行吓了一大跳,差点从马背上掉下来——这是他才五岁的儿子吗?他忙说:“不对不对,那对侠侣根本不是夫妻,你要是再这么说,准得挨揍。”谁知万步健小眼珠一转,自作聪明地纠正道:“那他们是在过男女生活。”
  万里行突然明白这是谁的杰作了。他愤怒地把脸转向段小沐,段小沐却腆着脸, 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
  在一个僻静处,万里行喊住段小沐:“请你不要再毒害儿童!”万里行讲话依然是文绉绉的,庄主式的。
  “我可没教小健这么说——对!胎教!那一定是得益于你的胎教!”段小沐嬉皮笑脸。
  “段小沐!”万里行愤怒了,他一把揪住段小沐,“你还以为是小时候吗?想欺负谁就欺负谁?”
  “我又没有欺负小健!”段小沐瞪圆了眼睛,一脸无辜。
  “够了段小沐,我警告你,你这个老女人,快点找个人随便嫁掉。”万里行甩开段小沐的衣领:“你就是只苍耳吧,浑身是刺,到处给我惹事,令人生厌!”
  “你以为苍耳长刺是为了惹事吗?”段小沐用低沉压抑的声音反问道。
  “难道不是吗!”万里行咆哮道。“从今天起,不准再接近我儿子半步。”
  这是万里行第一次真正对段小沐动怒,说了一些过激的话。
  段小沐一脸错愕地看着万里行,好象不认识了似的。沉默片刻,她转身,风把她的披甲鼓荡起来,她小小的、灰色的背影,像极了一颗枯萎了的苍耳。

[19]
  就在当天夜里,发生了两件事情。
  一是段小沐主动要求到战事最酣的燕丘战场上去。被批准的时候万里行不知情。段小沐原本就只是队伍里毫不起眼的普通将士。她的留下或离开,对战局根本无碍。
  她就这样静悄悄地独自走了。万里行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他跑去帐营,已经空了。他望着远处,有一丝莫名的淡淡的怅然。

  另一件发生在半夜。有蒙面少女偷袭战营被擒。是万里行一箭射中了她的腿。
  “你来翎羽山庄的阵营做什么?”他问这个眉心有颗朱砂痣的女孩儿。
  “听说落日弓在你们这里。”女孩倒是非常坦率。
  士兵将女孩推搡出营的时候,恰好桑婆婆和一群老将领经过,虽只是惊鸿一瞥,已足以令众人心头一凛:确实太像了。年龄也符合。

  众人商议的结果是最终放了她。
  万里行偷偷跟踪,一直跟到了魍魉,才知道这个女孩是魍魉的弟子。

[20]
  战事拖到第十九年,众门派开始陆续回应荒火的倡议,纷纷集合。
  也在这时,桑婆婆开始了和魍魉比较密切的往来。
  尽管不知道详情,但万里行完全可以想象,桑婆婆和荆云集的妻子幽棠是怎么互相认识的。从彼此忐忑猜疑,到逐渐推心置腹。这样的一个兜兜转转的过程——确认了那夜潜到翎羽山庄的蒙面女孩其实就是他的亲妹妹。
  但那个叫霜落的女孩子态度执拗,死都不肯回翎羽山庄。她的固执里似有无尽的隐情。

  那一天,万里行知道,原来自己的亲妹妹真的还在人间,原来亲情的重新获得与再次失去都是如此容易的事情。
  这人世,再遥远的距离,再荒谬的错过,都可以重新取得联系,而一些最亲密的错过,却很难再联系上。
  好比他和自己的亲妹妹万水影,即使她已经改名荆霜落;
  好比他和段小沐,即使两人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

  段小沐去到燕丘后,曾有过一次两支队伍的擦肩而过。
  尽管只是行军途中的一次邂逅,万里行还是很高兴又看见了段小沐。他看见她明显黑瘦了,莫名地感觉有些心疼。他停在匆匆而过的人流中,对她说:“以后,常给我写信。”
  段小沐却说:“我不会给你写信的。”
  万里行以为她还在跟他呕气,而且这时妻子江离离在远远地叫他,他急着策马过去,根本没在意她的话,也没在意到她是什么时候消失在人流中的。

  他没想到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21]
  不久后的一天晚上,万里行在营帐里批阅军务,翻着翻着就睡着了。
  他梦见段小沐来了,站在他的桌前,穿着不讲究的宽大的灰衣布服,小小的一张脸,淹没在黯淡的底色中,只有晶莹的眸子璀璨迷离,看上去竟也有几分动人。
  他开玩笑地质问她:“怎么不好好打仗,跑到这里来做什么,又想毒害我儿子啊?”
  她笑眯眯地望着他,不言不语,安宁沉静。他在那一瞬,突然发现了这个女孩的美。那是一种生机盎然,清澈如泉,不带杂质的美;是一种真实洒脱,清新自然,不牵强不做作的美。过了好会儿她才说:“我该走了。临走只想纠正你的一个错误:苍耳长刺,不是为了惹事生非,它只是想依附在你身上,跟着你,一起去四方生根、发芽、结籽。”沉默片刻,她转身,风把她的披甲鼓荡起来,她弱小的、灰色的背影,就像一颗已经枯萎了的苍耳。

  他后来才知道,她是来告别的。
  她在那天晚上去世。为了转移妖魔视线,拯救被围困在黑暗中的大部队,她一个人点着灯,策马穿越燕丘山脉。妖魔飞矢如蝗,目标都指向暗夜中那一小簇灯光。
  听整理残骨的士兵说,她的尸体被抬回来时,周身遍插铁箭,密密麻麻,她看上去就像一只浑身是刺的苍耳,从她身上取出的断箭足足装了两麻袋。身上唯一的遗物是一盏陈旧简陋、已经被妖魔乱箭射碎的桐油灯。她就是点着那盏灯横驱山脉,吸引妖魔视线的。
  万里行看着那盏灯的残片,发现那盏粗糙的灯,就是他少年时送给她的。他没想到她随身带了这么多年。而他送给妻子江离离的那一盏精致得多的灯,早就不知道被离离随手扔到什么地方了。
  段小沐的残骸被埋葬在燕丘山脉最大的那棵银杏树下。那是给予一个普通将士的最高礼遇。埋葬她的时候,万里行正在一个战局中和妖魔纠缠着,没有去——他们已经告别过了。
  他很哀伤。她还不到三十岁。没有爱过,也没有被爱过;空着手来,又空着手去,除了一盏破旧的桐油灯。但他也为她庆幸。滔滔浊世中,一个人清清白白地来,又清清白白地去,虽然没有收获,却也没有亏欠,这也不失为一桩幸事。

[22]
  段小沐死后不久,万里行的亲妹妹也死了。
  妹妹的死,与魍魉内部,与众多门派之间的纷争都有关系。她死得既纯粹又复杂,是万里行一生都不愿再回想、一生都无法捋清的纠结。
  但万里行永远都记得妹妹临死前对他说的那句话:“哥。带我回家。”——魍魉不是她的家,但,难道翎羽山庄就是吗?
  这个曾经叫万水影,又曾经叫霜落的女孩,似乎从出生的那一天起,就不属于她自己。她没有自己的面目,没有自己的名字,没有自己的原乡。她是上苍流淌到这世间的一滴眼泪,还没着陆就已在风中飘散殆尽。

[23]
  桑婆婆将万水影与生身父母的残骨埋葬在了一起。
  送葬的队伍刚刚转身,桑婆婆突然拔剑自刎。这是谁事先也没有料到的。
  “我愧对老庄主,未能照顾好他们的女儿。”临死前桑婆婆对万里行说,“将我葬在你父母和水影的旁边,我生前没有照顾好他们的女儿,死后让我完成这个愿望吧。”
  自此,翎羽山庄历史上最重要的六个人,都睡在了那棵高大的银杏树下。
  下山后,万里行再次回首,远远便看见了山脉间的那棵银杏树。时值秋天,银杏树叶全部变成了浓郁的金黄色,每一片都灿烂、透明、眩目,笔直的树干坚实沉稳。在夕阳的照射下,整棵树犹如一支燃烧的火把,辉煌夺目,熠熠生辉。
  ——是翎羽山庄历史上最重要的六个人的血与泪,熔铸了这棵树的苍茫。

[24]
  次年,翎羽山庄经历了反抗妖魔历史上最悲惨的一役。在燕丘山脉,整个队伍被包围在山谷中。寒风大雪。整个队伍只剩下六支箭。救援队伍迟迟未来。
  “想不到我万里行戎马一生,到头来只剩下六支箭。”万里行悲伤地想。半夜,万里行和马相拥着,沉沉睡去。
  “万里行,振作起来!”依稀迷离中,他看见桑婆婆向他走来:“你还记得埋葬在银杏树下的六个人吗?你的父母,总护法,小沐,你妹妹,还有我,哪个死得不悲壮惨烈?我们每个人的魂魄都浇注在一支箭里。你箭匣里的六支追魂箭,就是你夺取六大妖魔首领的利器。”
  万里行猛然从梦中惊醒,“哇”地吐出一口鲜血。家园旧事,几载沉浮,全部在眼前一一闪现。落日弓,岂是蛮力可以拉开的?一定要有对这人间的一腔长情大爱。他恍然顿悟,一顿身,竟然轻松将落日弓拉个满圆——原来落日弓的秘密在这里。
  就在此时,远处传来轰隆隆的声音,是云麓和魍魉的救兵来了。

[25]
  就在这一年冬天,众门派纷纷开始响应荒火教的号召,同仇敌忾,共同打击妖魔。
  万里行率领翎羽山庄,成功围住了妖魔首领刺枭王的部队。包围圈滴水不漏,就待信号想起,众将士奋力痛打。
  一支信号弹照亮天穹,轰隆隆的整天锣鼓敲响了!在信号弹的光芒还没消散的短暂瞬间,眼疾的万里行一眼就盯准了躲藏在众妖魔里惊慌失措的刺枭王。
  万里行将第一支追魂箭搭在落日弓的弦上,箭头光芒四射,蓄势待发,紧接着弓拉满月,如同即将劲疾捕食的猎豹。
  “这一支箭,是我代父亲还给你的!”“嗖!”,手中的箭裹胁着气流如流光逸电呼啸而过,顿时间霞光万道,气浪卷天!只听“啪!”的一声,刺枭王应声到地。在妖魔惊恐的呼叫声中,八大门派正式开始了反扑的号角,而第一个被妖魔驱赶出家园的门派,翎羽山庄,也由此踏上了豪迈的返乡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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